书窝小说 - 都市小说 - 太傅宠妻日常在线阅读 - 第24章

第24章

        徐老夫人反问:“这话怎么说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怎么说。”徐幼微语气柔和,“该知道的事,总要问清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风俗如此,算是不成文的规矩,不该遵循么?”徐老夫人现出慈爱的笑容,“到时候,将你姐姐也唤回来,她每次回娘家都要去看你,回来便是满脸的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四小姐明微嫁到了涿州,路途不是很远,但终究是出嫁之人,夫家再迁就,一年也就回一两次娘家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想念一母同胞的姐姐,但这并不能成为答应祖母的理由。她凝望着祖母,语气柔柔地问:“祖母,我是怎么嫁的?我嫁的时候,是怎样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徐老夫人又一次更住,看着孙女明澈的大眼睛。那眼神是那般单纯,说出的话,怎么专挑她痛处?是有口无心,还是婆婆夫君帮着她有备而来?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出嫁的时候,连花轿都上不了,何况其他。但只要想法子完成拜天地的仪式就行,以她病着、体力不支为由,便能阻止女眷进到新房看新娘子。这是必然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是以,亲事落定之后,徐老夫人便开始筛选府里的丫鬟:与幼微身量相仿,最要紧是貌美。如此,拜堂之后,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孟观潮的通房,替她服侍他。选定之后,亲自调/教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夫人气得不轻:固然有女儿这种听到孟观潮名字就胆怯的,也有那不顾一切想委身于他的女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要不是洁身自好的性子,何至于到二十三岁才成亲?抛开地位,就凭那堪称勾魂摄魄的俊颜,亦能轻易妻妾成群。说来说去,不过是在等一个他愿意娶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且,与他拜过天地的女子,如何能不生出妄想?

        劝婆婆,得到的总是一番训斥。实在气不过,徐夫人派丫鬟去给孟观潮报信,委婉地告知婆婆的行径,问他是否同意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说,只管让她折腾,我自有安排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到四月初十凌晨,孟观潮送一名代替新娘行礼的女子来到徐府。女子出自孟府旁支,是他已然远嫁的堂姐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对徐老夫人说,您选的人,我的手下识得,免了,不收,下不为例。交代完,留下全福夫人、几名丫鬟、护卫照应他堂姐,亲自抱着徐幼微上马车,接她到孟府。

        徐老夫人一番心血工夫白费,气得第二日险些没法子如常面对宾客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这些,徐幼微早已听母亲说过。他找最稳妥的人代替她拜堂的周到,让她动容,而比之他别的付出,只算是微末小事。

        见祖母嘴角翕翕说不出话,徐幼微一笑,“自出嫁到如今,哪一样符合常理习俗?既然如此,祖母,我们就有始有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老夫人身形微微前倾,神色真挚,“可我只是记挂你,想看着你在跟前,好生照顾几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笑得云淡风轻,“婆婆夫君待我极好,否则,今日我也不能坐在这儿与您说话。我的病情,您不了解,说来话长,总之是近期不宜离开孟府。已等了两年,不需争这朝夕。”说着,长睫忽闪一下,“我大姐、二姐、三姐,一向待我很好,您也特别宠爱。我也很想她们,可惜,三个都一样,好几年回不了娘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几年不见的孙女,也没张罗着团聚一番,偏要找由头唤她这同在京城的病秧子回来。再不把她当回事,也不该说这种自己抽自己脸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徐老夫人品出了徐幼微这些未尽之语,先是有些微的恼羞成怒,随即就眼神复杂地审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哪里是徐家的小五?小五在她膝下那些年,性子沉静柔和,识大体,却也倔强,拧起来,说话都是横着出口。今日这般应付她的方式,前所未见。

        难道说,区区数日,便被孟太夫人和那武夫灌足了**汤、换了心肠?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懒得再与祖母打太极,起身屈膝行礼,“料想着您也累了,我也已体力不支,该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怎么成?”徐老夫人立时道,“你若是不舒坦,到宴息室歇息一阵就是。好多话还没与你说,可不能急着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自顾自直起身来,退至厅堂居中的位置,笑盈盈的,“祖母,我说了,我还没痊愈呢,不能走着进来、躺着出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老夫人瞥一眼她身侧两名丫鬟,“如此说来,你如今是把自身看得比亲人更重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看出她的顾忌,问:“您想与我说说这些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自然。”徐老夫人又望向她的两名丫鬟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轻轻一抬手,示意侍书、怡墨退出。

        两名丫鬟立时称是,行礼退下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情形,反倒让徐老夫人更为心惊:原本以为,那是孟观潮或孟太夫人安排的人手,照顾亦监视,而眼前这一幕则意味着,两个丫头对她唯命是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您说。”徐幼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徐老夫人道:“我只问你一句,你还是不是徐家的人?你还要不要这些亲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莞尔,“我自然出自徐家,自然要善待我的至亲。”善待二字,咬得有点儿重。

        徐老夫人面色转为沉冷,“那么,你二叔、大哥的事情,你管不管?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失笑,继而认认真真地问:“我怎么管?我在徐家,惹过谁?敢惹谁?在娘家都这样,到了孟家,又敢惹谁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徐老夫人结舌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轻叹一声,“我半死不活那两年,徐家也在获救之后安稳了两年,怎的我见好了,倒生出了这些是非?对了,”她好奇地问,“祖母,大哥到底为何触怒了太傅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件事,她到今日也不清楚,没人肯告知。只是确定,徐检踩了线,到了孟观潮厌恶的地步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又是徐老夫人不能回答的问题。谁说,谁死——这是见过锦衣卫的长孙眼含恐惧地告诉她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:“小五,你变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再次恭敬行礼,直起身来,和声道:“下次相见,只盼着您能为我解开今日种种疑惑。若是不然,无从谈及其他。我笨,我不争气,我知道。对不住您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到此时,仍是看似谦恭实则嘲讽地说话……“是谁教你这样的?你婆婆?那武夫?”徐老夫人语毕,凝住幼微。

        幼微头戴珍珠头面,身着白色夏衫、淡粉色薄而多褶的裙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家常穿戴,背光而立,身形窈窕纤细,整个人却似在发光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的一个美人,不再以家族为重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轻柔似和风的言语打断她思绪:“生死、病痛教我的。生死如一梦、大病如一梦的感触,我就不跟您啰嗦了,不敢惹您心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老夫人身形一震,到此时才知道,自己的过失在何处:她太急切了,最该表现出来的,是对小五切实的关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……这明明不是以前的小五会计较的,若有前例可循,她怎么会明知故犯?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这条命,是太傅与孟太夫人捡回来的。”徐幼微语带伤感,“我想着,最起码要做个知恩图报的人。这是您教我的道理,您还记得么?更何况,还有出嫁从夫的老话儿摆着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老夫人抿着干燥的唇。全不在预料之中的情形,她已不能应对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欠一欠身,转身向外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面南背北的厅堂,夏日璀璨的阳光映照入室。

        抬眼一望,光影刺目。

        徐老夫人道:“小五,你恨上我们了——除了你爹娘,你有怨恨。”不然,早就求孟观潮高抬贵手了,给老太爷与二房几分体面,只要她开口,孟观潮一定会成全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停下脚步,等着下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恨,不外乎是因为我们为了家族,要你嫁入孟家。可那是你选的人,我们最终是没勉强你,是不是?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被气得轻轻地笑了。勉强她?她倒是想知道,如何勉强一个昏迷不醒的人?一切,不外乎是她选择之后的抉择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徐老夫人见她不应声,又道:“你选的那个人,照他那个折腾法,好不了。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选也选了,嫁也嫁了,结果好不好,我都追随他。”徐幼微语声轻缓地打断祖母,“我只知道,亦会一直记得,是他解了徐家的困局。只有他可以。而且,他在意我病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在意到了极处。

        自己疼得面色苍白、手指冰冷、青筋直跳也默不作声忍着的男人,忍不了她些许的不适,舍不得她多走几步路,为她点滴的好转迹象笑得像个大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会……对着她在病中常看的花花草草出神。

        只因那是她在病中唯一的喜好。

        两年无望偏要怀着希冀的岁月,他是如何度过来的?

        今时看到她逐日见好,他又是如何在用力的珍惜着?

        情有多深浓,回望便能懂。

        谁都懂得,只是,有人回报,有人感激,有些人却拿来利用。

        利用她,从而利用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徐老夫人望着孙女的背影,沉声道:“花无百日红,人无千日好。如今他有多宠你,日后就有多伤你,这不是不可能。那般跋扈残酷又阴晴不定的性情的人,怎可期许他一世情长?你真要陪着他毁了徐家,再毁了自己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没毁徐家。徐家受罚的人,都是自找的。”徐幼微慢条斯理地道,“至于我,会否被他毁掉,您能做什么?徐家又能做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抬眼望着雪白的窗纱,眯了眯眼睛,“再怎样,那是在疆场出生入死得到将士爱戴的不世出的悍将,是为百姓谋得益处得到拥戴的太傅,是得到我恩师名儒宁博堂认可的饱学之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倒是想不出,怎么样的人,能让手持君心民心的太傅好不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更想不出,那样一个心怀天下的人,要怎样才会自降身价,毁掉一个女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有生之年,是看不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最要紧的是,我想着,就算有朝一日被他毁掉,亦是幸事,总好过被上不得台面的货色折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末尾的话,看起来是有口无心的感慨,实则是戳到了徐老夫人的心窝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故意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前生出嫁几年之后才明白,徐家的闺秀在祖父祖母眼里,类似花农饲养的花儿:长久悉心照料,为的是卖个好价钱,不同之处在于,花农是出手就了事,他们出手之后,还要长远利益,得不到,就嫌弃、放弃。

        心寒的日子熬了很久,到如今,已经不再当回事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用当回事,连一句明打明的重话都不需给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值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!……”徐老夫人果然被触怒,手掌拍在座椅扶手,随即更为烦躁:小五说什么了?她能用什么借口发作她?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缓缓转身,嫣然一笑,“我?我是孟观潮的夫人。我要的光景,是夫妻同心。您可心安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光影耀眼,明眸生辉,笑靥炫目。

        美得不可方物。

        美得灼人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徐老夫人一阵眩晕,眩晕之中,看到幼微转过身形,一步步走出厅堂,步调优雅从容,翩然如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