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窝小说 - 都市小说 - 太傅宠妻日常在线阅读 - 第36章

第36章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察觉到,    笑问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看。”徐幼微轻声说,    “特别好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睨着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权当没看到,“到小花厅那边坐坐?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颔首。转过月洞门,到了后面一进院落,    见院中放了桌椅,    桌上摆着水果、酒壶、酒盅和四色干果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次,    徐幼微摆手遣了下人,    对他说:“你不吃月饼,    就没准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在等我?”孟观潮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徐幼微笑道,    “这是我清清醒醒的,和你过的第一个中秋节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的心弦似被猫爪爪轻柔的碰了一下,痒痒的,    之后就是暖暖的。那感受,    舒服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走到桌前,徐幼微斟酒,“我想和你喝一点酒,可以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看一眼那两个八钱的小酒盅,说可以。随后,将椅子拎到她座椅一旁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只是笑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酒是陈年梨花白,甘醇馥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酒量如何?”孟观潮问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落座,    “很一般。以前长辈过寿的时候,和手足一起敬酒,凑热闹喝过几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同时端起酒盅,碰了碰,    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次,是孟观潮斟酒,酒杯满了,不急着喝,握了幼微的手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与他闲聊,“到底为什么不爱吃月饼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就是不合口,什么馅儿的,都觉得味道奇怪。”他身形向她那边倾斜,换了个闲散的坐姿,“大概是皮儿不对,或者是我这个人不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转头看着他笑,“这算不算挑食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又不打紧。”孟观潮转头打量着她。

        月光下,浅紫色衣衫映衬着她灵动的明眸、如花的笑靥,而她看着自己的眼神,比起以往,多了三分温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五。”他唤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真没什么,只是心怀缱绻,不自觉地唤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微笑着,与他十指相扣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这才顾上说起她见太后的事:“娘说去宫里请安的时候,看得出,太后娘娘是真的与你投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或许是不愁话题的缘故吧。”徐幼微说,“太后娘娘知晓师父师母不少轶事,给我讲了许多,也很好奇我拜师之后的情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也好奇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嫣然一笑,“若是对你,就得说实话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莞尔,“更好奇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语声柔和,语速轻缓:“起初,爹娘觉着得我资质尚可,一门心思要给我请一位名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带我见师父的时候,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。师父考了我一些题,我都答出来了。师母当时很高兴的样子,把我抱在怀里,和师父一起跟我闲聊。说的什么,已经不记得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爹娘带我回家的时候,特别高兴。到家之后,忙这忙那,说要我拜师,就是之前见过的那对夫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想,拜师就拜师,记下了那些规矩,认真习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拜师当日,师父家里去了好多人,听人说我是师父师母这些年正式收下的唯一的女孩子,还挺高兴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——你说我那时多傻?压根儿没想到,拜师之后就要到师父跟前学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所以,当天回家,娘亲跟我说,第二日起,每日去师父家中,一早去,傍晚回,要我用心读书。我听了,差点儿就哭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时候不是小么?一个宅邸的花园,对我来说都是特别大的地方,出去串门,总觉得路好远,是出远门。徐家和宁府离的可不近,马车要走一个时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第二日一早,我就装病,可是没用,到底是被爹娘哄着带着书箱上了马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到了师父家里,被安置在单独的一个小学堂,上课的只有我一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师父给我讲课,时间越久,我越想家。那是我第一次不在家里,独自面对一个还不熟稔的长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挺没出息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师父布置了功课,去了男学生那边的学堂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一边做功课,一边琢磨,要不要这就跑回家。后来狠了狠心,走出学堂,唤上在门外等着的丫鬟,撒腿就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听到这儿,孟观潮忍不住轻笑出声,“跑掉没有?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也笑,“可丢脸了。我不认得路——到了垂花门,就要改乘青帷小油车,下车之后,又有引路的丫鬟带着走了许久。丫鬟也不认路,她看我走路都心不在焉的,总担心我摔倒,就也没记下路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遇见宁府的下人,被问起,不敢说实话,只说没事。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好一阵,累坏了,又饿又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于是认头了,找了一名宁府的下人,让她带我和丫鬟回了小学堂。一边做功课,一边抹眼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师父回来,瞧见我那个样子,笑眯眯的,摸了摸我的头,什么也没说,只是唤书童给我送来一块枣泥糕,一杯温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师父家里的点心特别好吃,我那时又特别喜欢吃甜食……一边吃还一边跟自己说,好吧,看在点心的份儿上,今儿就不想法子跑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哈哈地笑起来,“后来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笑着,“到午间,师母和我一起用饭,特别慈爱,我更踏实了一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到下午,上课间隙,师父又让书童给了我一碟子点心、一杯温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要回家的时候,师父师母一起牵着我的手,送我上了马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回到家里,长辈手足都把我一通夸。小么,虚荣,就想,再去一天,明天不夸我了,我再找辙不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一天一天的,我被师父家中的点心收买了。师父看得出来,跟我说,早一些做完功课,就能早一些吃到点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出俩月,我偶尔就不想回家了,赖在宁府,和师母一起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面颊,“原来是天生的小馋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抿着嘴笑,用空闲的手端起酒盅,示意他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又喝了一盅酒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这些趣事,足够宁老爷子笑几十年了吧?”孟观潮眉宇间尽是笑意。那样的幼微,懵懂、天真,有点儿怂,还有点儿小虚荣——太可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,动不动就提起。”徐幼微道,“可是,如何也比不得你啊。你在先帝跟前儿当差前后的事,太后娘娘跟我说了一些。太傅大人,亲自跟我说说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她说我什么了?”孟观潮这会儿只关心这一点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不自觉地现出与有荣焉的神色,“太后娘娘说,孟观潮十二三岁的时候,是京城响当当的小才子,诗词制艺正统学问偏门学问,都不在话下。当时的状元郎不相信功勋子弟有真才实学,不过是人们碍于门第捧夸,呼朋唤友地找你比试。结果,输得很难看。了不起啊。”她看住他,眸子灿若星辰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纠正道:“说过头了,五局三胜,他赢了两局。如今此人已是太原知府,是个人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太后娘娘说,最后一局是你故意让他的。了解你的人都看得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些有什么用?”孟观潮避重就轻,笑道,“肚子里有墨水儿是好事,但仕途并不完全靠那些。再说了,那时候的孟观潮,已鲜少有人记得,如今人们只知道我是个狠辣跋扈的武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没想让人记得而已。”徐幼微笃定这一点,又问,“那时才华横溢,却怎么进了金吾卫?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和声道:“父亲在当时,有过让我考取功名的打算。但是,我四处撒野,锋芒太盛,先帝听说了一些,就让我进宫,考我的身手。随后告诉父亲,不妨推荐我到金吾卫行走,那边有个指挥佥事的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父亲算了算账,就遵从了先帝的吩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想啊,怎么样的人,考取功名都不敢说十拿九稳,就算一定能中,也需要花费好几年时间,之后又要到翰林院熬资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而到金吾卫,只要脑子灵一些,眼力见儿好一些,兴许三五年就熬出头。况且,在天子近前行走,本身就已让人高看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至于我,打算则是到军中效力,用军功出人头地。那时就想,先帝好战,何时有战事,再不济,我请命随军征战,他总不会不准。就这么着,进宫当差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有一阵,我那日子是真受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先帝见我跟什么人打架都没输过,就没再考过我的身手,开始变着法子考各类学问。挺多时候,他与重臣议事,我们这些有品级的侍卫就在近前,听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先帝总是用实例考我。我就学着那些重臣的腔调,张嘴道家有云,闭嘴儒家有云。并不知道,先帝最烦人这么答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两次,他就跟我吹胡子瞪眼的,说你再跟我云来云去的,就给我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其实也生气:打量我愿意那么说话不成?又想,怎么别人行,我就不行?看我不顺眼故意发作?要不我真滚了算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笑不可支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笑眉笑眼的,把她抱到自己这边,安置在膝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接着说啊。”徐幼微勾着他肩臂,催促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继续道:“我杵在那儿想这想那的,先帝气乐了,说只是私底下说话,别照本宣科那些陈词滥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这才回过劲儿来,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,不再引经据典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也是脾气对路吧,没多久,先帝就让我任职金吾卫指挥使,走哪儿都带着我,有什么棘手的事,总会问问我的看法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跟他学到了用人之道,眼界更为开阔,他则能从我这儿换个角度看待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到用兵的时候……”他说到这儿,扬了扬眉,神采飞扬的,“征战半年后,他就得跟我学用兵之道了,我也完全确定,最擅长的到底是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近距离地看着他,悄声问:“这儿还有下人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侧耳聆听,“没有。怎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要占你的便宜。”徐幼微趋近他容颜,在他唇上印下一吻。他自己不会知道,这时候的他,有多耀目,有多迷人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的唇角上扬,抬手扣住她颈子,不允她离开,加深这亲吻。

        良久,缠缠绵绵,无限缱绻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晚,伴着明月清辉、几盅美酒,夫妻两个说了很多很多话,话题不离过往中的趣事,笑声不断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切切实实地对他心动,起码有一些喜欢他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看得出,感受的到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说,他也不问。

        不需要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对他的感情,太过复杂,而他要的,是全心全意的爱恋。所以,不心急。

        八月十六,辰时,李之澄来到孟府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不敢怠慢,请她到小书房,态度诚挚地与她商量细枝末节:“先生也知道,我不乏迎来送往的时候,这时间如何安排比较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之澄想了想,“你看这样行不行,每日上午学些东西,下午用来会客,或是陪长辈和孩子。而且下午我也在孟府,实在没事,随时可以找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当即点头,“可以。”先前几份帖子,说的相见的时间恰好都在下午。内宅女子,各个相同,便是只守着夫君过自己的小日子,房里也有不少事,上午大多要用来示下。除非很熟稔,才不用计较那些,随时登门。

        李之澄微笑,“太傅的意思是先教你骑马、马术,今日是第一日,先看看马、场地就好,我也得先熟悉一下环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先生说的是。后园中已经收拾出一个小院儿,先生休息的时候,到那里就行。”徐幼微道,“我还有个不情之请,小女林漪已到启蒙的年龄,能不能见见她?若是觉得资质尚可,那我们就一事不烦二主;若是相反,我们再请别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之澄颔首,“好啊,我先见见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亲自去厢房唤林漪,边走边叮嘱:“那位长辈是爹爹的友人,宴请那日没能来,今日想见见你,跟你说说话。她人很和蔼,我又临时有点事情,就不陪你了。可以么?”并没提及启蒙的事。若是不成,会让孩子空欢喜一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以的。”林漪笑说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送她到门口,便走到厅堂门口,站在廊间,静心等待。她盘算着,若是不行,便去求师父师母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位老人家近年来已鲜少收徒,过着养花种草、琴棋书画相伴的悠闲时日。只一个小徒弟,带着并不辛苦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没想到的是,李之澄与林漪居然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。期间,在房里侍奉茶点的侍书走出来,笑盈盈地对她点头示意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喜出望外。

        过了一阵子,李之澄牵着林漪的小手走出小书房,随即将之抱起来,对幼微颔首一笑,“这学生,我收了。”又问林漪,“愿意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林漪却转头望向母亲,见她点头,才欢天喜地地说:“愿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乖啊。”这细节非但没让李之澄不悦,反倒对幼微又添一份好感:太傅认女儿的事,谁想不听说也不行,时日不长,孩子对幼微已是打心底地尊重且依赖。

        太夫人得到消息,午间亲自出面款待李之澄,与幼微、林漪一起用饭。

        事情就这样定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二日,徐幼微开始学骑马。

        只半天光景,便累得不轻——在当时倒没觉得怎样,甚至兴致盎然,可是到了晚上,沐浴后歇下,就觉得双腿不是自己的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回来,听她说了,边笑边给她按揉双腿,“你可不能打退堂鼓,三五日就习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会的。”徐幼微有气无力的,“林漪知晓这件事,我怎么能让她看着我半途而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忙里偷闲,亲了她一下,“小猫,你是个好母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摸了摸他的下巴,“不为我,你也不会认林漪。”事情是她引起的,一直被数落想一出是一出的却是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孩子么,管她谁家的,只要投缘,能带着就带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话可不能这么说。”徐幼微笑起来,“我们要是再来一回,长辈们是断然不肯容着了,少不得一并数落。说你要疯了,说我心宽到缺心眼儿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引得孟观潮笑了好一阵。

        至八月下旬,西北漠北诸事落定:交涉之后,漠北安营扎寨,按兵不动,随行的使臣在朗坤手中一支精兵的护送下赶赴帝京;

        罗世元赶赴西北,与朗坤一起替换下先前的两位总兵;

        那两个滋事的总兵,带着亲笔书写的请罪折子,由锦衣卫押赴帝京。

        漠北使臣来到帝京,皇帝接见,在宫中设宴。孟观潮寻了个由头避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使臣提出的第一个条件是:不见贵国太傅,绝不会与他面对面谈判。

        皇帝乍一听,恼了,随后就回过味儿来:漠北视太傅为用杀戮羞辱过他们的仇人,加之先前使臣到来的时候,太傅的嘴巴太毒,明明能谈成的事情也能搅黄。

        使臣提出这条件,意味的是这次有绝对的诚意,未尽之语是,都到这份儿上了,就别再让你们太傅气我们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想通之后,皇帝就笑了,心说我的太傅也没想搭理你们,我更不愿意让他陪着你们磨叽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后,皇帝与孟观潮商议之后,指派苗维、原冲接洽使臣。终归是互惠互利的事,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,没两日便谈妥,使臣欢天喜地地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使臣离开帝京第三日,漠北撤兵。

        皇帝与百官俱是长长地透了一口气。在这一年,此事算得一件大事,囊括的事情实在不少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却是不动声色,着手收拾西北那两名罪臣,命锦衣卫协助刑部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,人们都知道,这次又要死一小片人了:但凡太傅亲自发话追究的案子,便要彻查到底,与两名罪臣有牵扯的大小官员,都要按律获罪。

        反过来想,这事情必须得这么办。杀鸡儆猴。谁再嚷嚷着清君侧之前,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。

        苗维随着孟观潮忙碌起来,要筛选出人选,以备来日补缺。见到孟观潮,总少不得一通数落亦或抱怨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就笑说,随你怎样,抓紧把事儿办妥就行。

        八月二十三,孟观潮回府之后,常洛和原冲来找他。前者愁眉苦脸,有事,原冲则只是闷得慌,来找好兄弟喝几杯。

        三个人在外书房落座,原冲对常洛道:“有事儿赶紧说,别耽误我跟观潮喝酒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常洛望着孟观潮,硬着头皮道:“前些日子,我办错了一件事,但是见你太忙,肝火旺盛,就一直没敢不打自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道:“直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常洛挠了挠额头,吞吞吐吐的:“我媳妇儿一个堂弟,想进锦衣卫。我岳父瞧着他心诚,有一回跟我喝酒的时候,好说歹说,让我成全他。我当时喝高了,就应下了,还许了小旗的职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结果……那人实在不是块料。这几日,可哪儿打着我的幌子招摇,我名头不好使了,就用你的名头唬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换个人,我早撵走了,但是吧……这事儿是我岳父张罗的,我要是发话,他肯定觉得面上无光,在人前抬不起头来,跟我肯定也得生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这可怎么办啊?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微微蹙眉,“别兜圈子行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常洛站起身来,深施一礼,“太傅兼任上十二卫统领,是我的上峰,这事儿,你能不能出面发句话?”

        原冲没好气,“你惹的祸,凭什么让观潮给你收拾烂摊子?真不是东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不是没法子了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一笑,“德行。好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常洛立时双眼一亮,“你要是得空的话,这就去把人撵了吧?我随意给他指派了一个差事,让他在东大街盯着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成。你运气好,今儿我愿意动弹。”孟观潮站起身来,一面大步流星往外走,一面对原冲道,“喝酒不急,我去去就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原冲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,瞅着常洛运气,过了一会儿,拿起手边一个苹果,恶狠狠砸过去,“混帐东西!”

        常洛怎么可能吃这种亏,抬手接住苹果,理亏地笑。

        原冲犹不解气,“仗着他对亲友好,你就使唤他吧。哪天我看不下去了,咔嚓了你那个岳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常洛的颈子立时一梗。

        过了约莫一个时辰,孟观潮回来了,走到书房正中,看着常洛,面无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 常洛站起来,赔着笑,“气着了吧这是?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用力按了按眉心,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回事儿啊?”原冲坐直了,好奇地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服气了。”孟观潮坐到一张椅子上,笑了,却分明是气乐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原冲望向跟着进门的谨言,扬了扬下巴,“谨言,你说,让我开开眼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谨言不吱声,望向孟观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兔崽子,快说。”原冲笑着训斥,“都把你家四老爷气成这样儿了,为什么不替他诉诉苦?今儿天气又不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天气不好,阴沉沉的,观潮说不定又犯了老毛病,死扛着呢。

        谨言把末一句听到了心里,对常洛也就没好气了,不再看孟观潮,径自道:“回五爷的话,那人实在是要什么没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市井间的无赖您见过吧?就走路一步三晃那种德行的——那人就是那个架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去盯梢,却穿着飞鱼服。也不知道是他盯着人,还是让别人盯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而且,四老爷让小的试了试他身手,压根儿就不曾习武。小的一手指头就能戳死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原冲愕然,看住常洛。锦衣卫是什么所在?进去的除了打杂的,必须是身姿矫健身手绝佳的人——不曾习武的人,却进去了,还是小旗的职位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常洛已经红了脸。

        原冲追问:“之后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谨言道:“之后,四老爷就过去了,问他姓名、出身、在办什么差事。然后亮出身份、令牌,当场把人撵了,告诉他,这辈子也别做进官场的梦了,再起那心思,都让他血溅三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原冲毫不意外,深以为然地颔首,“就该如此。”随后看向常洛,“又多了一个恨观潮的人,满意了?”又自问自答,“没事,反正太傅债多了不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常洛忙道:“没没没,太傅知道,我一向不是这样的,这种错,真是第一次,也绝不会有二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终于消化掉火气的孟观潮出声道:“不是,我就不明白了,那路货色,你就算反悔、把人撵走又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不是他岳父张罗的事儿么。”原冲笑着把话接过去,“那不是有你这冤大头给他收拾烂摊子么?他为什么要做有损颜面的事儿?在岳父面前理屈词穷,那不是要命的事儿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常洛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凝视常洛片刻,语气漠然地唤道:“常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道:“如有下次,你就到护国寺撞钟去。我容不得公私不分的属下亦或友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常洛已是满脸通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得了,你也别脸红了。”孟观潮语气缓和下来,“该脸红的是我。”有这样的属下,错可不就在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原冲的立场看,这件事却很有些意思,越想乐子越多,他说:“常洛,这回有观潮帮你撵人,凭谁也不敢说什么,但是,别的事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常洛忙道:“这次的事,足够我记一辈子了,我一定会长记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原冲起身,走到他近前,细细端详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看天色已晚,也站起身来,要唤原冲去花厅用饭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,原冲道:“我看是不能够了。你这种人是什么德行呢?——出了家门,我怕谁啊;见到你媳妇儿,谁怕我啊。你就说对不对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忍俊不禁。

        常洛讪讪的笑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接话道:“你岳父那个人,眼不亮,见识短,不知道自己是谁。这样的人,你也要跟三孙子似的孝敬着、顺从着?”

        常洛就挠了挠头,“可我媳妇儿不是挺好的?我岳父对她,一向宠爱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别跟我念那些经。”孟观潮不急不缓地打断他,“我只是想提醒你,本该做女婿,却做成了孙子,孙子做久了,人也就不把你当人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听到没?”原冲火上浇油,笑笑的,“你孝敬你媳妇儿那些事儿,我早就看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嫁娶之事,到最终,是双方点头了。我就不明白了,你欠你媳妇儿什么?怎么就成了这么低三下四的德行?

        “要是落了把柄,赶紧想辙拿回来,要是没把柄,常洛,做人行么?别让哥们儿弟兄跟着你一起上火还丢人现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几时见过堂堂太傅亲自发落一个小旗的事儿?事情传开来,一定还是传成太傅颐指气使嚣张跋扈,当街摆谱耍威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常大人,您行行好,让他少挨点儿骂成么?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要总这样,我们就不让你锦衣卫指挥使接私活儿了,不敢了,成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有什么不明白的,观潮对常洛的迁就甚至纡尊降贵,源于锦衣卫正在为他办的那个私活儿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因此,才更气闷。

        看似插科打诨的一番话,其实已说的很重了。常洛忙敛容正色道:“太傅与原大人的教诲,下官谨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回吧。”孟观潮说,“我得陪原五爷喝酒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在平时,定会留下常洛。只是,今日出了这么一件事,他不会循例而为。

        除了原冲,他没有惯着任何友人的习惯。

        没多久,李嬷嬷就通过传话的谨言打听清楚整件事,又复述给徐幼微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听了,思忖多时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的一个男人,除了他愿意迁就的人,要想不踩他有形无形中划出的线,真不是易事:接近难,维系更难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是王者,却是王者。他心中的格局、谋算、计较,谁能揣摩的出?

        她轻轻叹息,随后就抛开思绪。

        斟酌那些做什么?先一步步摒除他前世的殇痛才是最要紧的。其他的,顺其自然就好。

        无论日后与他怎样,她都能甘愿。这是确信无疑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有谁值得谁付出一生。他已做到过。为了她。

        想到他,那俊美的容颜、昳丽的眉眼便清晰地浮现在脑海,便让她心跳漏了半拍。

        比之平时,孟观潮与原冲并没贪杯,至戌时,原冲回府,孟观潮回了卿云斋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睡眠一向很轻,被他揽入怀中的时候,就醒了,只是有些恍惚,“观潮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嗯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就揉了揉眼睛,“以为你今晚也不能回来呢。”近日事情繁多,他晚间不是留在六部值房,便是在家中彻夜与重臣议事,无暇回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回来了。是不是得犒劳犒劳我?”孟观潮语带笑意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抿了抿唇,“就算有那个心思,也没那个本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轻笑,反身压住她,“怎么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不消片刻,就除掉了彼此束缚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搂住他。这一次,并没提及要他熄了灯烛的要求——横竖也是随他心思的事,大多时候说了也没用,索性不再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猫。”他柔柔地唤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虽然不知这称谓因何而起,但她已然习惯。那是他在情动、情浓、怜惜、愉悦时才肯唤的两个字。于他绝不是无缘无故的。可那缘故是什么,她并不想探寻、追究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喜欢,又是最亲密时的称谓,随着他便是。

        烛光摇曳中,随着他举动,粉红色锦被在灯光下折射出层层淡淡的却悦目的光。

        之后,滑落、再滑落,再到被男子信手拎起,掷到大床一角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子忍不住埋怨了:“你……不准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男子却是轻轻一笑,语声暗哑而温柔:“小猫,这是最美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头就不吭声了,只余急促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    男子在她耳畔低语:“这回事,你对你自己,或许还没我了解更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家小猫是最美、最好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勉为其难时、高兴时、想吃饱时。都美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为难时干涩涩生嫩嫩,让我这冷心冷肺的都心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高兴时,像清晨时粉红的花儿,沁着含着露珠;妙不可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贪吃时,就是雨中盛放的花儿,轻微动着,湿漉漉,夺人心魂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语速缓慢,动作却与之背道而驰。

        在他说话期间,她已渐渐头皮发麻再到身体酥/麻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观潮……”她攀住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想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想我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要我要你?”他看着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迟疑片刻,没再回避,迎上他视线,抿一抿唇,弱弱地问:“不可以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四个字而已,让他的心都要化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随后的感受,怎么说?

        欲/仙欲/死。

        同一个夜晚,同样的时辰,三老爷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再跟我说一遍,到底是怎么回事!”他冷声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管事战战兢兢地道:“您在两个银楼、一桩船运投入的银钱,都打了水漂。眼下,那三个主事的人都已不见踪影,手下掌柜伙计也都换了新面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老爷背着手,在书房来回踱步,很久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,再久,也无法缓解心中的气闷,“怎么回事!?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责问管事,其实,亦是在责问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管事也是一头雾水,却只能请罪,“是小的失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又过了些时候,三老爷终于恢复冷静,“说说吧,这回损了多少银钱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二十一万有余。”管事立刻回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三老爷不再言语,跌坐在就近的太师椅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二十一万两银子,都是从公中挪用的,根本是万无一失的生意,却没想到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到年底结算账目的时候,这么大一个窟窿,他如何也填不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再就是,三处皆如此,要说不是有人挖坑等着他跳,谁信?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。

        如今只有孟观潮能做到。

        三老爷忍无可忍,跳起来,“我要去卿云斋!”

        下人们一脸悲苦:大半夜的,您招那个活阎王,又是何苦来的?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为免妻子辛劳,亲自为她擦洗,虽然得到的是她一通挣扎、抵触、抱怨,心里却是畅快得很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的私房之乐,是他再愿意不过的享有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小猫,就该让他这样照顾着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……没道理好讲的,就又忍不住了,又要了娇滴滴的小妻子一回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,她体力不支,陷入昏睡,但不妨碍他接着体贴照顾。

        听得李嬷嬷通禀时,幼微已熟睡,眉眼舒展,孩童一般。他笑着亲了亲她面颊,悄无声息地下地,穿戴齐整,举步出门,到了院门外。

        见到明显是来找他算账的三老爷,他一挥手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手势,透着果决,意味的是心意已决,不容商量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孟观潮该有的且已成习的举动,三老爷明白。在这样的时刻,一颗心真悬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又一次的所谓兄弟相对而坐。

        沉默许久,三老爷目光幽深地看住孟观潮;“你居然用庶务算计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扬眉一笑,“你打理孟府庶务十来年,也能被人算计?”

        三老爷一时间更住,过了片刻才能道:“你到底要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都不要,图个乐儿。”孟观潮漫不经心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三老爷用了一段时间才能言语,“你算计我,不过是毁了我,减除本有的孟府羽翼,可那是你说了算的?那是你能控制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笑微微地看住说话的人,“如今,我想让谁活,谁就得活,想死都不成;我想让谁死,耽误一刻都不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老爷厉声问道:“如此说来,你是根本不顾及孟府颜面了?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笑。”孟观潮端起茶盏,喝了一口,“孟府?谁的孟府?是你们的,还是我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三老爷磨着牙,森森冷笑,“你有没有把伪账做好,以备来日送到大哥二哥面前?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报以不屑地微微一笑,“不过是随我兴致的事情而已。我高兴与否,也要告诉你?”

        三老爷看着孟观潮,久久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二十万两的亏空,对他孟观潮或许是小事,可对他和大哥二哥来说,已是孟府大半数产业的价值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原本是万无一失的生意,却忽然出了岔子,一个两个可以,但是多达三个,大哥二哥还会相信他的解释么?

        绝不会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最要命的。最掰扯不清楚的,就是做生意相关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一直审视着三老爷,也没给他多久的时间,吩咐道:“年前想弥补亏空,找我就好;想与你手足细说分明,我也全心全意地赞同。你到底是想死,还是想活,这个事儿,不妨用来表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