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窝小说 - 都市小说 - 太傅宠妻日常在线阅读 - 第70章

第70章

        已是秋日,    天空湛蓝,    阳光明晃晃的,璀璨、和煦。

        万兽园里,皇帝和林漪正蹲在一只小豹子跟前,    絮絮地说着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坐在游廊的棋桌前,    闲闲观望。

        前一段日子,    与皇帝说话时,    他曾几次提起林漪,    夸她聪明、懂事,    又问,能不能让林漪休沐得空来宫里玩儿。

        十岁的孩子,尤其一个正在努力让自己长大、懂事、勤奋的孩子,    好些话,    已经不会对大人说了,或是难为情,或是不想让对方担心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想一想,皇帝才是真的小可怜儿,手足不相亲,没有年岁相仿的玩伴,自幼依赖的太傅离京在外,    至亲的母亲命不久矣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征求过太后的意见,得到赞同之后,近日每次进宫都带上林漪。有时就像此刻,远远地瞧着,    有时则让顾鹤尽心照看,让两个孩子在一起谈天说地。

        看得出,因着有了真正投缘的玩伴,皇帝心绪开朗了些。

        至于孟观潮那边,赈灾、疫情相关事宜进行的都很顺利,到底是跋扈冷酷与体恤军民的名声并存,相关衙门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什么猫腻。

        按理说,他和靖王早就该回京了,两个人却一再将回京日期延后,原由是要亲自查看防汛问题严重的地方:灾难之后,不少桥梁堤岸河道需要修缮甚至重建。

        飒飒风中,孟观潮和靖王走在正在修缮的长堤上。

        靖王说起太后的事:“听那意思是快不行了,怎么着也得回去见一面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没听到似的,目光悠远地望着远方。

        靖王存心给孟观潮添堵,“你要是想等她咽气再回去,倒也成。我只是担心,到时候宫里宫外乱成一锅粥,太后的丧葬恐怕都会变成一场笑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能够。”孟观潮笑微微地凝了靖王一眼,“除非有人趁乱生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靖王斜睇着他,“用这种事难为那小崽子?在你眼里,我就是那种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端详着他,“你不是。”说完,取出小酒壶,喝了一口酒。

        靖王听了,反倒不乐意了,“嗳,我想跟你吵一架呢,你别这么顺着我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哈哈一笑,“贱骨头吧你?”

        靖王作势要踢他,“你老毛病见好了,嘴怎么还这么毒?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轻巧地避开。

        靖王仍旧不饶他,亦步亦趋,“给我打几下就饶了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笑意更浓,反过来作势要踢靖王,“做什么梦呢?你脑袋让门夹了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靖王又气又笑,“你脑袋才让门夹了!今儿不揍你一顿不算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很罕见的,两个大男人嘻嘻哈哈地闹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当晚,两个人在下榻的驿馆喝酒、谈笑,没让人服侍在侧。

        靖王道:“明儿我就回去了。凡事得有个度,我掺和得太多,就算是打心底要帮你,别人却不会这么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嗯了一声,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。谁叫你自作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靖王笑着和他干了一杯酒才道:“我还就得这么自作孽。到如今,先帝的儿子,除了那小崽子,只有我活下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笑着给彼此斟满酒杯,“知道你活着,不然我每日是被一只碎嘴糟糠的鬼缠着不成?”

        靖王莞尔,又看一眼酒杯,“你这一阵,酒喝的太多了,克制着些。慎宇说,喝酒会影响药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啰嗦。”孟观潮轻斥一句,神色却很温和,“你也没少亲力亲为地救人,回去之后,好生调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然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然?”孟观潮一笑,“不然就像是往你骨头缝里灌了冷风,再塞一把铁砂。犯病的时候,骨头缝里都凉飕飕的,铁砂就跟被人往死里揉搓一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靖王想了想,轻轻吸进一口气,喝了一大口酒,“那我回去是得好生调养。我可不想变成你这德行,难受不说,一犯病就没句好话。我要跟你似的,跟颖逸不就只剩掐架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莞尔。

        靖王岔开话题,“这回,你找的几个江湖门派可没少出力帮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那边不也一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情形是二人最欣慰的事情之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过,我顺带着发现了你一些猫腻。”靖王笑道,“近几年你广铺财路,自己没少赚,一些手持兵权的封疆大吏,还有几个门派,都因你有了丰厚的进项。怪不得,在这当口,一个个的都自发地出人出力又出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件事,孟观潮倒是不介意跟靖王交底:“是弟兄们一起谋得的局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国库空虚,实在给不了将士应得的奖赏,那些总督、总兵,赚的银钱全都贴补军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每到年关,我还要挨个儿贴补他们,不然一个个的还是穷得叮当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至于那些门派,也要过日子,他们通过做生意过得好些,便能专心致志地跟别的帮派争地位,而不会因为手头拮据生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都是世道不景气的缘故,待得国泰民安,哪里还需要如此行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靖王听了,却是思忖良久,再看向孟观潮,眼中有着由衷的钦佩,说出口的却是:“有生之年,我可以看到国泰民安的好光景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只要你愿意看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靖王颔首,将酒杯斟满,敬了孟观潮一杯,“我愿意。真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往后,我就跟着你混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却摇头,“不,往后你得死心塌地地跟着皇上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靖王思忖多时,明白了孟观潮的用意,唇角缓缓上扬,“懂。”停一停又道,“我跟颖逸的余生,就交给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听了,默默地斟满酒,由衷地敬了靖王一杯,“多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翌日一早,靖王离开驿馆,快马加鞭,赶回京城。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每日递牌子进宫,太后终是架不住,问过顾鹤,见他是无所谓的态度,便道:“那就让她进宫来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于是,当日下午,静宁公主见到了太后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看到病榻上的太后,静宁公主就吃了一惊,那分明已是病入膏肓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太后示意她落座,沙哑着声音问道:“见哀家何事?”神色透着冷淡。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道:“儿臣听闻太后身子不爽利,很是记挂,便想来看看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需与我说那些场面话。”太后语速很慢,“想求什么,直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起身,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,“太后娘娘,儿臣想请您给我做主,我钟情太傅已久,就算到他府里做妾,也心甘情愿。父皇在世时,对我还是有几分疼爱的,曾亲口说过,我若遇到难事,可以请您成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太后看着静宁,没掩饰眼中的嘲讽之色。先帝在世时,说的话多了去了,交代她的事情尤其不少,她又做到了几样?债多了不愁,她不怕再一次违背先帝遗愿。

        出于这样的心绪,她的言辞便没了顾忌,全无以往的随和,“你想让我死之前传一道懿旨,成全你的执念?也对,在这个时候,谁若是抗旨不尊,定是不安好心,盼着我快些被气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没有,”静宁公主忙道,“儿臣不是那个意思,绝对没有刁难太傅的意思。”让孟观潮背上那种罪名,她怎么可能忍心?

        太后讥诮地看着她,“但我若如你所愿,你以为,他除了抗旨,还有别的选择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小声辩解道:“可这事情说到底,只是他身边多一个服侍的人……我又不会害他。他总不会不顾大局,不顾太后娘娘和皇上的颜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太后看着这个糊涂得跟自己当初有得一比的人,气笑了,“裙带关系能影响到太傅心中的大局?看起来,你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困惑地望着太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真是不明白,你钟情他的,到底是什么?无双的样貌?文韬武略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都有。”静宁忙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太后牵了牵唇,“那他的心性呢?你怕是一无所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还真没法儿回答。孟观潮的性情,淡漠、冷酷、跋扈,却又在天下大多数将士心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。她只知道,他是非常矛盾的一个人,别的,他从不曾给过她探究的机会。

        太后凝着静宁,“太傅有狠毒的一面,能让你生不如死;却也有善良的一面,你看到了,甚至会觉得不可思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收起你的糊涂心思。你想要的,简直可笑,我断不会成全。而且,在我死之前,你再做张做乔的话,我留一道将你许配给不堪的人的懿旨,也不是不可能的。这些,全在你如何行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跌坐在地,面上的血色很快褪尽。她又走错了一步,离心愿更远了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退下吧。”太后阖了眼睑。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离开慈宁宫的时候,满脸是泪。不知情的宫人,还以为她是因为太后的病情而难过,却又都有些奇怪:静宁公主与太后,何时有了这样深厚的情分?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不知宫人心绪,到了宫门外,站在路旁出神,随从来请她上马车,都被她一记冷眼吓得噤声。

        遇到出宫回府的徐幼微,并不在静宁公主意料之中,但无意是个值得她欣喜的意外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么久了,孟府、靖王府甚至宫里的顾鹤,都做了巧妙的安排,让她如何都无法见到孟观潮的发妻,今日也不知是老天眷顾,还是那些人疏忽了,她终于可以和徐幼微言明心迹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被静宁公主拦住去路,也不惊讶,恭敬行礼后道:“殿下有何吩咐?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开门见山:“我与你有要事相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道:“殿下只管吩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则道:“此处不是说话之地,去我府中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想当然的语气,作为皇室的金枝玉叶,也在情理之中。只是可惜,徐幼微没有给她面子的闲情,“殿下大可长话短说,或是到我相熟的一个茶楼说话,不然,恕不奉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位公主自回京之后,据徐幼微所了解到的情况,就没办过一件合常理的事儿。如此,她自然要防患于未然,不能让静宁掌握主动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好大的胆子!”静宁公主低声怒道,“竟然敢违抗我的吩咐?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笑容柔和,静静地看住静宁公主,语气不含任何情绪:“我不可以么?不理会你,又如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一怔,继而便是面色僵硬,终是道:“去你相熟的茶楼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在茶楼的雅间落座之后,徐幼微道:“殿下到底有何赐教?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看着徐幼微,看着那张绝美的却又显得特别单纯无辜的小脸儿,道:“我要嫁给孟观潮,你一清二楚。对此,你作何打算?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忍不住微笑,“对于你,我不需做任何打算。“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先是觉得自己被轻视了,随之而来的却是狐疑,“怎么说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必要罢了。”一如既往的,徐幼微笑得单纯无害。

        看着那张笑靥,就忍不住一点点撕碎!静宁公主这么想着,也这么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稍稍扬了扬眉,笑容加深三分,由衷地道:“我能理解很多人的不甘。”很多女子爱慕孟观潮,不是口头那么一说,她目前已很清楚。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到底是寻回了理智,想起自己来这儿不是泄私愤的,便言归正传:“我嫁入孟府,对于孟府,有莫大的益处,不论官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,“所谓的官商益处,对于孟府,有何助益?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忍不住自傲起来,“那些事,岂是你一内宅夫人所能明白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此,殿下是找错了人。”徐幼微说着,优雅地起身离座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给我坐下!”不论有多大的前提摆着,静宁公主也压不住被一再顶撞的火气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似是而非地一笑,居高临下地看着静宁。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嗤笑:“若只论你我,你早死在我手里多少回了。到此刻还能活蹦乱跳的,不过是依仗着孟家、靖王府对你妥善的照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若只论你我,你就敢杀我?”徐幼微和声询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杀了你又如何?”静宁公主打鼻子里轻哼一声,“不定何时,你就要沦落为罪臣之女。当初徐家拥立靖王的事情,你可别忘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殿下就别说唬人的话了,徐家的事,也不劳你费心。”徐幼微心平气和的,“你自回京之后,做了多少手脚,我大致有数。但是,我并不在意。你知道,想嫁太傅的女子,一向不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挑眉,“所以,今日你是来跟我示威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觉得好笑,“并不是。想跟你几句心里话而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有了些许兴致,“说来听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第一,对于意中人,你如何争取,只是你与他的事,全不需跟我找辙。第二,你所谓的倾心,在我看来,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不满,“你指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了解太傅。”徐幼微道,“他在外忙着赈灾后续事宜,你却算计着如何进孟府的门,这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了。我并不是心怀天下的人,却也知晓,在这时候,思他所思,想他所想,尽可能地帮他多做些事。殿下可知,道不同不相为谋?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蹙眉,“灾情刚起的时候,你和靖王妃就跳着脚地带头捐钱施粥,我凭什么要巴巴地跟在你们后头,给你们脸上贴金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原来,我和靖王妃只是为了名声才做那些。”徐幼微静静地看住静宁。

        静宁被看的久了,发现对方的眼神不含一点情绪,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或物件儿,她心里非常不舒服,要竭力克制才不发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么,太傅、靖王又为何亲自赶去赈灾?”徐幼微认真地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情形,谁肯去?”静宁对着徐幼微的眼神,边思索边说道,“情形好了,要收拾许久烂摊子,情形不好,不是染了时疫,就会背上罪名,官员们自然都要躲着。他们两个除了亲自上阵,还能如何?太傅是责无旁贷,靖王则是急于表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失望地摇了摇头,“太傅并非找不出代替自己前去的重臣,他只是记挂着受灾的百姓,想快些对百姓伸出援手。两军阵前,他从来是冲在最前方的那一个,而天灾,要比最凶险的仗还难打。对将士,对百姓,孟观潮从不会有任何算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抿了抿唇,因着被委婉地数落暴躁起来,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除了认得他,口口声声钟情于他,还有什么值得一提?”徐幼微牵了牵唇,“你所谓的钟情,简直是辱没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反了你了!”静宁公主横眉怒目,抬手去抄手边的茶盏,然而手刚碰到茶盏的时候,便被一颗圆溜溜的东西击中,立时疼得缩回了手,敛目揉着手的时候,无意间瞥见,击中自己的居然只是一粒花生米。

        同一时刻,静宁身侧的两名侍女抽出袖中匕首,齐声斥道:“大胆!”

        侍书怡墨则是不动声色,只是稍稍调整了站姿,侍书与二人对峙,怡墨则只留意着徐幼微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时间,室内杀气腾腾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毫无所觉的样子,云淡风轻地道:“殿下日后好自为之,若再给太傅平添纷扰,我,就不客气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冷笑,“不过是狐假虎威。单凭你,能将我怎样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有可用的人脉,不用才是傻瓜。”徐幼微悠然一笑,“你若不用公主的身份压人,我识得你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不过是看中你的样貌才娶了你。待得你年老色衰时,我倒要看看你会落得什么下场!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觉得好笑,“我年老色衰时,你能好到哪儿去?这种孩子气的话就免了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心烦到了极点,想让眼前人快些滚,却又清楚,自己的心愿还需好生周旋,不到最后一步,不能与之翻脸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慢悠悠地道:“改日,我要向太后请一道赐婚懿旨——将你送到番邦和亲的懿旨,你说可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!”静宁腾一下站起身来,带的近前的茶盏摔落在地,切齿道,“你敢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说到做到。”徐幼微语气和缓地道,“请了懿旨,我不会昭告天下,只是个握在手里的把柄,最终是否销毁,要看你肯不肯安生下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其实,懿旨已经在徐幼微手里:离宫前她去看了看太后,太后说了静宁找过自己的事,问她作何打算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斟酌之后,便问太后能否给她一道兴许永不会公之于众的懿旨。

        太后当即明白过来,笑了,倒是少见地有了兴致,亲自书写懿旨、盖印。

        静宁眨了眨眼睛,发现徐幼微这人奇得很:言语明明是对人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子,竟仍是一脸无辜的德行。气得她肝儿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奸诈小人!”她从牙缝里磨出这一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觊觎我夫君多久,我就用懿旨压你多久。”徐幼微笑了笑,“告辞。”语毕转身,款步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静宁望着她离开,望着轻轻摇晃的门帘,良久,跌坐回座椅,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回到家中,与太夫人说了晚归的原因。

        太夫人笑问:“怎样应付她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照实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太夫人笑开来,“你啊,蔫儿坏蔫儿坏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笑得现出几颗小白牙,“也是没法子。她要是只与我这样那样的,也罢了,权当解闷儿,可她不同于别的女子。不拿捏住她,说不定哪日会找到您面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静宁公主真的不同于任何女子,就算太夫人是认可男人三妻四妾的心思,也决不能接受静宁进孟府的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也对。”太夫人道,“有了杀手锏,静宁公主就不敢再上蹿下跳了,早些清净了也好。毕竟,日后还有不少事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转过天来,徐如山来看女儿,闲话时道:“罗谦这一阵,升了三次官,如今在钦天监是一把手,再不会受窝囊气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很为罗谦高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去找过我几次,让我带话给你,感谢你对他的知遇之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一笑置之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如山则道:“你别不吭声,跟我说说,怎么会事先张罗起那么多事情?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早有准备,道:“您还记得林漪如何进了孟府的门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如山听妻子女儿说过,因而颔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次也是大同小异。我总是梦见有灾情,连大致的日子都一清二楚。这次更奇的是,有个人与我一样,他是心系百姓的性情,没法子直接见到太傅,便设法与我相见,说了原委。就这样,一步一步的,在他提点下,我就事先做了些准备。”徐幼微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善意的谎言,“关系太大了,我也是在赌,希望是假的,却又怕极了是真的,为此,便请您帮衬我一些,从钦天监入手,让朝廷早一些防范灾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如山听了,初时释然,随即就生出新的疑问:“那个提点你的人是谁?你为何不直接告诉观潮?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道:“提点我的人,我认识,但是不愿意让任何人知晓。我答应了,不能食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至于告诉观潮,自是不可行的。那种事,我与他照实说了,他应该也相信,但很多情形就不是自然而然的了,会有人因为他的举措说他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的性子,您是知晓的,绝不肯利用钦天监做文章——他只相信事实,不信莫须有的预言,不可能章画作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立刻问自己能不能去看看。

        管事似乎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,笑得却更加和善,说夫人自然能去,四老爷早就交代过,这里的一事一物,夫人都能过目、处置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满心懊悔:怎么没早些来这里?

        她怀着迫切的心情策马到了后园。

        林中有三条宽阔笔直的林荫路,按照管事先前说的,她选择了居中那条。

        轻快迅速的马蹄声中,阵阵秋风袭来,让她心情无端地明朗许多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抬眼望向高大的树木,连带地望见被树木隔成一条的湛蓝天空,眯了眯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,她来到三间小屋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室内外有固定的仆人一早一晚过来打扫,其余的时间,没人服侍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用了些力气,推开紧闭的房门,走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室内有淡淡的书香、花香——窗台上的花瓶中,盛开着颜色各异的香花,以花香代替熏香。

        书架、书柜都不算大。书架上摆着的书,更像是做样子的,全不符合他平时阅读的喜好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打开书柜,见上方是似乎很随意地堆放在一起的画轴,下方则是一摞摞写满字的纸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个人……”她摇头嘀咕着。怎么能这样怠慢这些笔墨呢?

        她逐一取出画轴,展开来观赏,便看到了他年少时画过的兰、竹、花鸟、山水、猫咪。

        最让她意外且惊喜的,是两幅小老虎、小豹子的画。两个小家伙跟大猫似的,憨态可掬,看背景,分明是宫中万兽园一角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些画作,哪一幅拿出来,都与她珍藏的月下花鸟不相伯仲。

        少年孟观潮,当真是光风霁月。

        生平第一次,她有了如获至宝且要全部据为己有的心思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,那样不大好。偶尔,他也会想回顾一下过往,说不定,每一幅画作,都能让他想到一件往事。

        那……好吧,明明不应该,但她真的肉疼的很,非常不情愿地把画作放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随后,她取出他昔年所作的文章。

        看了几篇,唇边的笑意就没散过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写过的文章,有规规矩矩的,有表述抱负的,也有言辞辛辣之至的,更有纯属玩儿文字技巧的制艺。

        单纯玩儿技巧的,给她的感觉,就像是顶级绣娘手里的一件衣服,把对接镶掐的技巧做到了极致,难得的是还能言之有物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忍不住想,往后就算这位爷改了坏脾气,也要记住,一定不要跟他斗嘴吵架——八个她加起来,也不是他的对手,他想把她绕得晕头转向,容易得很。

        不佩服是不行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选出了自己格外喜欢的两篇,又按照顺序选了几篇,找出一个公文袋收进去,要带回家细细地看。

        走出室内,回手带上房门,瞥见门口有一把折伞,顺手拿起来——万一下雨了,把手里的宝贝淋湿了怎么办?

        事实证明,她的担心是多余的,往回返的路上,天气晴好,一如来时。

        瞧着天色还早,她跳下马,把折伞挂在马鞍桥上,抚了抚马儿的鬃毛,“我们溜达回去吧,我看看咱家四老爷的文章,你可以边走边玩儿,吃点儿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马儿很乖顺,并没像随风一样淘气地跟她起腻、故意打喷嚏。

        见马儿乖乖地跟随在身后,她愈发心安,拿出公文袋,抽出一篇文章,边走边看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观潮赶到别院,就听管事说了幼微的去向,当即策马寻到后园。

        到了树林外缘,他将马交给随行的小厮,“带着其余的人回前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小厮称是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信步踏上林荫路,负手前行没多久,便看到了幼微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穿着一袭月白深衣,腰封将纤细的腰肢勾勒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面容微垂,不妨碍他看出她清减了几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认认真真地看着手中的纸张,视线灵动地游转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出意外,那应该是他存放在此间的文章。年少时有闲情,偶尔会为了一片文章几日不眠不休,那年月的自己,真不乏闲得横蹦的时候。之所以保存下来,只是为了一些在当时灵光一现所得的技巧、感悟。

        对于做文章,他有时也是很矛盾的:非常腻味八股的条框、局限,但另一方面,倒也乐得把那些条框局限琢磨透,权当手艺活儿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倒是没想到,幼微也会喜欢这类东西,还……喜欢得眼角眉梢都含笑,根本没察觉到他正走向她。他原本以为,她会立时三刻带走的,是他历年来的画作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喜好怎么一会儿一变?

        幸好东西都是他的,不然,真要自干一碗老陈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渐渐地,他心境平和安静下来,缓步走向她期间,细数着结缘至今的点点滴滴。

        已到如意时,过往的煎熬,在回忆中便是锦上添花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,这是他很愿意回顾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小猫,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叫恃宠生娇,一直按照他的意愿,在学在尝试很多事,不声不响的,从不说辛苦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,他又当真给过她什么宠爱?

        一个月少说要有十来天不能回房,但凡遇到大事,便是他气得找不着北需要冷静的时候,不能见任何至亲至近的人,见了一准儿没好脸色更没好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都了解,也都纵着他。从不曾抱怨。

        离家这么久,她和母亲安安生生地留在家中,有条不紊地循着他的心思做了太多的大事小情。从不曾邀功,信中只是一笔带过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其实比谁都清楚,自己的缺点在哪里,发妻会因自己吃的苦又有哪些。都是无形的,可如果换了任何旁的爱计较的人,便不会有今时今日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幼微,这一切的根本,还是只出于喜欢么?

        对于她,他早已知足,很多时候也完全不能知足。

        遐思间漫步前行,他留意到慢悠悠的马蹄声消失了,忙抬眼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正困惑、惊喜交加地望着他,留意到他的视线,急匆匆拎起衣摆,快步跑向他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在脚步顿住之后,加快脚步迎向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直直地扑进他怀里,呢喃一般地唤道:“观潮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他抚着她修长的颈子,俯首吻一吻她头顶的发丝,“小猫,我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孟观潮。”徐幼微双臂紧紧地搂住他,下一刻便和他拉开距离,睁着大大的漂亮的眼睛,问,“你怎么不出声喊我?你……”她眨了眨眼睛,显得惶惑不已,“是我出了什么错处,还是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傻小猫。”他万般怜爱地把小妻子拥进怀里,紧紧的,“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我只是瞧着你全神贯注地看东西,没忍心打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,那就好。”徐幼微仍是挣脱了他怀抱,和他拉开距离,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,过了一会儿,眼中有了泪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孟观潮手势温柔地抚了抚她眼角,打趣道:“夏日没在一起,你就捡起了哭鼻子的本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徐幼微却不回答,而是踮起脚尖,双臂缠扰住他肩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了,好了,乖。”孟观潮柔声安抚着,下巴亲昵地蹭着她额头、面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只是太高兴了。”徐幼微轻声道,“也,太想你了。”